阿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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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受柴静老师的[采访]后,这位杨永信网瘾电击治疗机构的亲历者,他给一位网友来信的回复,解释为何不“恨”
By [MAVIS]
Sep. 22, 2025

阿良的故事
先讲讲我母亲给我的负面印象
小时候逢年过节,我印象最深的是当父母的亲戚朋友问起“你爸爸这么优秀,你长大了要上什么大学呀?”那时我会不假思索地告诉大家,我要上哈佛,所有人都是哈哈大笑,毕竟只是一个幼稚园孩童的美好幻想。若问我为什么要上哈佛,为了不辜负、给父母买更大的房子、买豪车、带他们去全世界旅游、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也为了以此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但我至今仍清晰记得我母亲当时的表情,我明白,她当真了。
幼儿到少年时期,母亲经常给我讲孟母三迁的故事,买二十四孝、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让我读、等等。
印象中比较有特点的回忆片段:
1、小时候第一次上钢琴课,大概是4岁,学了半年左右时上课的时候注意力不集中,母亲用笔尖扎透了我的脖子。停止了学琴。至今我仍记得母亲当时咬牙切齿的表情。
2、小学2年级时,因为在父亲的朋友家聚会时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水,因为是在领导家。母亲当即大怒,抓着我横穿马路,在马路正中央时,我的另一只手被同在聚会中的一位老板的妻子拉住,老板的妻子劝说“算了姐,一杯水算什么事啊,回去吧,大家正开心呢。”于是我第一次在人群中被围观,当时性格敏感内向,感觉自己就像动物园笼中的猴子哈哈。我记得我妈当时回复那位阿姨“你今天如果阻拦我,我们就不是朋友了”。回到家后,我妈搬给我一个圆凳,让我跪在上面写2000字的检讨,她在旁边睡觉,睡醒要检查。记得2年级学校要求作文也不过几百字,于是我哭着写了一宿也没能写完。
3、大概从记事起,听到母亲最高频率所重复的话就是“妈妈怀你的时候差点流产,有多么不容易”这一类。
4、六年级首次从杨类机构回来后,父亲帮我转学到了北京的一所“名校”复读。而父亲的工作也调到了北京,本该实现家庭的“阶层跃迁”。也许也就有机会学习钢琴。而在我入学的当天晚上母亲告诉我“你在这里要好好学习,爸妈为了你操碎了心,承担了很大的风险。你爸爸在这里工作,以他的脾气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跟领导吵架而被开除,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要流落街头了。全靠你了。”当时我感觉很恐慌,担心就算自己好好学习,但万一父亲过几天就被开除了,我还没来得及上大学,没挣钱,肯定就要流落街头了。于是哭闹着要回家,也不愿意去学校了。我告诉父母在这里上学不开心,要回家。(当时不敢告诉他们真实的想法,怕母亲自责,也不想父亲责怪母亲)于是父亲以为我是因为刚从杨类机构回来出现了心理问题,托朋友们找了很多心理医生咨询后无果,便返回了老家。几年后的某一天,母亲跟我聊起当年去北京,她问我“妈一直不明白你当时为什么非要闹着回来?那是多好的机会啊”,我告诉了她当时心中的真实想法。母亲很诧异,她说“你爸怎么可能被开除,他那么优秀,妈妈就是吓唬吓唬你让你珍惜这次机会”。我很无奈。从小她似乎很喜欢用“吓唬”和“愧疚式教育”的方式达到在我身上的目的,而我始终没有学聪明,每次都会信。
以上就是我母亲的一点负面的特征。
再讲讲我的父亲。
1、似乎他在打我时用的方法很奇特,从小我经常好奇地问身边的男同学他们的爸爸是怎么揍他们的?得到的答案基本上都是用皮带抽、拳打脚踢之类的方式。而我父亲则是习惯将我举起来再摔下去。印象中挨打最重的一次是柴在节目中提到我6年级时因为翘了一节体育课和同学出去玩而被首次送往杨这种同类机构中的时候。逃课(其实逃的不是课,是运动会,那时在我的概念中只要自己的项目完成了就可以,因为去了学校也是大家各玩各的,聊天、打牌、做游戏之类,所以我误以为问题不大)回到家后我父亲按流程打完我后用的最后一招,是用一只手抓住我的双脚踝,将我像一根棍子一样用我的头砸地板(木地板)。事后我懵了,爬起来拼命向外跑,我还记得他当时追出来在小区里追我,没追到自己还摔了一跤哈哈,于是我光着脚跑了几条街,跑到了外婆家。
2、我父亲很喜欢用物质方式来钳制我,比如小时候有一次他跟我说了什么,具体不记得了,我顶嘴,他就把我所有的衣服裤子全部脱下来,是所有的,然后告诉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给我的,不听他的话就还给他。之后把光着身子的我赶出了家门。那时我隐约感到他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社会的残酷”。(说到这里让我想起杨在课堂上也常会用同样的方式,比如一个女孩有纹身,她的父母在课上因为她的纹身痛哭流涕。杨说“为什么纹身?是因为不知羞耻,所以我们要以毒攻毒,看看她到底有没有羞耻心。之后让她的父母在课堂上当着学员和家长300人的面去脱她的衣服,她的父母一边流泪一边执行命令,自这次事之后,将学员当众脱衣服便成了一种常规手段,一开始是一个一个脱,后来就是一群人一起被扒光。)相隔千里又毫不相识的两个年龄相仿的人,生活中没有任何交集,却在时间跨度长达数年前后“默契”地使用了同一种手段,是不是很神奇?
以上就是我父亲的一些负面特征。
接下来是身边的亲戚
比如我的舅舅。我在来到现在所在的城市之前曾约舅舅上山聊天。当时他愤怒地对我说“就不该让你学钢琴”。一直以来我对所谓的“天赋”嗤之以鼻,因为我知道那在努力做好一件事所需要的思考、挣扎以及寻找正确的方向下功夫所花费的精力面前不值一提。但那次我很无奈的告诉他“我有天赋”这是我唯一一次对人说自己有天赋。他以一种近乎嘲讽的口吻问我“谁告诉你你有天赋的?”直到我安抚他的情绪后,给他看了我弹琴的视频,我问他“你见过不到两年就能把钢琴学到这种程度的人吗”他犹豫了一下,回答没有,此后我们不再说话,过了许久他问我“那怎么样才能发挥你在这方面的价值呢?”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亲人所看到自己的价值。(以往在家,没有人愿意看我弹琴)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想办法向父母证明,我适合学钢琴,或者说我始终想告诉他们“我比他们更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因为我相信自己能做到大多数选择这条路的人所做不到的。这是我为自己的人生赋予的价值。
说了这些不那么愉快的事,希望不要影响到你的心情。
现在我们聊聊开心的事。
记得四五岁时起,每当有人问我“长大了想干什么呀”,我都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当世界第一的钢琴家”从那时起我便开始求父母让我学钢琴。到了小学一二年级时,有人这么问我,我依然这样回答。记得那时我还跟我母亲说“现在的国歌不好听,总有一天我要写一首新的国歌”,当时她赶紧对我说“可不能乱说”,哈哈哈。到了五六年级时再有人问我,我会说“想当全国第一的钢琴家”。这时候仍然会不断求父母让我学钢琴。等到了初中时,再和别人聊起未来,我会想“当个全省最厉害的钢琴家就好了啊”(这点后来一度做到过)。因为这期间不断被送去类似杨的机构,已经分不清梦想是梦想,还是“执念”。初三左右时曾问父亲,为什么不让我学钢琴?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说“爸担心你会孤独,那些学钢琴的人看起来都很孤独,而且你现在学也晚了”。此后我不再提出想学钢琴。直到高三时,因为焦虑未来的路而正式跟父亲摊牌,我非常严肃的告诉他“要么让我学钢琴,要么养我一辈子”。他愣了一下旋即告诉我“我当然可以养你一辈子”。我告诉他我不想他养我一辈子。于是在距离18岁剩下三个月时,我有了自己的第一台钢琴。刚开始没有找到好的老师,于是我在网上查“世界上最难的钢琴曲”是什么。搜到的结果比较宽泛,其中有一首《钟》是我小时候听过的。当时加了各种音乐学院的群,查了各种论坛和贴吧,一致都说这首曲子没有十年以上的童子功是弹不了的。似乎是想一口气把错过的学琴的时光都补回来,于是这便成为了我自学的第一首作品。(此时我认为只要将这首作品弹下来,就等于已经学过10年琴了)三个月后父亲为我找到了一位当地的名师,是我们那里大学钢琴专业的教授。直到现在我仍然很感谢他为我做的这件事。正式开始学琴后,到第二个月我认为老师讲得进度慢了,编了一个借口(因为老师很严格,不允许我弹上课内容之外的作品),我告诉老师“我的哥哥要结婚了,让我在他婚礼上弹琴,我准备了两首作品请您帮我听听。”弹完之后老师也很惊讶,立即为我安排了一个月后的萧邦比赛,也就是李云迪所参加的那个比赛。终于,在我学琴的第三个月达成了小时候有过的梦想“成为全省第一的钢琴家”(三线城市没有那么卷)。老师给我报了青年组和专题组,这两个组别除了我一人之外全部都是钢琴专业本硕生。这是当年我最骄傲的事。后来我开始一边学琴,一边教学生。有一次在带着学生去一家琴行买琴时,我去试琴弹了一首作品,琴行老板问我“是从哪个音乐学院留学回来的?”(因为当地水平稍好一点的同行都认识,但我是生面孔)我说“我刚学一年,准备考音乐学院”。老板很生气地告诉我“不可能,我教了一辈子钢琴,你骗不了我”。那一刻我很开心,似乎最初的梦想还有一点可能。也似乎我越来越能够以一个“平等”的身份去跟父母“讲道理”了。还有一次,我父亲想了解我学琴的情况,在我下课时到老师家接我,他询问老师我学得怎么样?老师告诉他“非常好,如果从小学就更好了,可能已经是钢琴家了”,因为我的老师在钢琴方面在当地比较权威,我父亲也比较相信权威。我至今仍记得他脸上当时的表情,我无法形容那时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但那就是我那么多年最想从他脸上看到的表情。那时的我很极端。我的老师可能察觉到什么,劝诫我不要使用极端的方法练琴,要科学的练琴。我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表面顺从,背地里“加大剂量”,因为我不怕练残废,大不了像舒曼一样转行当作曲家,我更怕成为不了所谓的“家”。
后来一切按部就班,在我学琴一年半准备参加考试时,我和当时的女朋友因为异地原因分开了,分开后我的状态很不好,每天坐在琴房喝啤酒、弹琴、写歌。因为失恋我突然开启了“写歌”的新技能,而当时一直陪在我身边,帮我填词的人,就是节目中我的那位发小。那时她正处于高考前的几个月,却坚持每天早上翘了课来帮我填词。不过因为她本身就足够“优秀”,依然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不断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其实我个人觉得,虽然心情不好喝了几箱啤酒,但会写歌了不但不亏,反而“赚大了”。但在父母眼里并不是这样。他们的“天”又塌了。我记得在被父母骗去杨那里之前,父亲曾对我说“好不容易觉得儿子可以靠得住了,一切都好了,你状态又不好了,也不教学生了”。于是在一次醉酒后我在网上搜索曾经去过的第一家杨类机构。新闻显示那家机构在2010年因教官带领学员吸毒而被查封。我带着积攒多年的怒火愤怒的质问我父亲“看看你都把我往什么样的地方送来送去”。在双方的情绪下,我们爆发了肢体冲突。记得当时我用头去撞他的脸,第二天他顶着标准的“漫画式”黑眼圈去上班时的情景。但他自我记事起从未抱怨过我一句。那一刻我突然内疚了。与其说内疚不如说是“心疼了”。“世上最义无反顾爱我的人被我伤害了”。我也想起了年幼时曾问母亲“喜欢我爸什么?”她回答“当他从巨大的管道中爬出,灰头土脸地说“我搞明白问题在哪了”的那一刻,她便爱上了他。母亲曾告诉我“以他的学历根本不用做这种事”。我大概是这样想的。之后我不喝酒了,继续开始练琴备考,也谈了新的女朋友。几天后便去到了杨那里。也是从此刻开始,我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从“有矛盾但有温度”彻底转变为“陌生人”。在去到杨那里的一个月前,某天我跟随父亲参加朋友间的聚会。饭桌上父亲与一位老板聊到子女问题,那位老板的儿子初中起便开始在加拿大生活。父亲问他“儿子毕业后你打算让他回来还是留在国外?”那位老板回道“看他自己吧,想在哪就在哪”。紧接着父亲质疑他“你有没有想过,孩子不在身边你养他干什么?”听到这句话时我有点诧异,那是我对他第一次感到陌生。从小在父母灌输给我的理念中,父母都是伟大而无私的,他们的爱是不求回报的,他们只希望我快乐。在我去到杨那里后母亲曾对我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家里的桌子下面有一本杨叔的书,妈妈的同事给了我这本书,我和你爸才知道这里的”我猜想那本书出现的时间节点大概就在我父亲说出“孩子不在身边养他干什么”这句话前不久。
ps:这里有个小插曲,在被带去临沂前,我先是被带到了青岛,因为父亲当时骗我去山东的理由是“看你最近心情不好,我们出去旅游吧”。到了青岛后我去海边抓小螃蟹,抓了一盒,回到酒店一晚上都在想怎么把这些小螃蟹带回去。结果第二天从酒店出来时,父亲告诉我准备去下一个景点。仍旧是一辆面包车上下来几个人,为首的两个人和我父亲年龄相仿,热情地拉着我的手上车。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他们这么热情,但是到了车上,我左右的两个人仍然拉着我的手不放,小螃蟹也被拿走了。我心想“好嘛,又来了,每次都在我刚刚调整好状态准备继续前进的时候搞这种事”。当时我心里只认为杨那里和之前一样,大不了就是监禁和体罚,所以心里更关心的是我的小螃蟹们怎么办,哈哈哈。说到这里,杨那里有一件事我印象蛮深。我母亲中途因为身体不适回家休养了一段时间,当时他们为我请了已经“改变成功”的“老学员”的家长来代替母亲陪我。因为这些“老学员”的家长熟读“杨叔理念”,深谙“杨叔模式”。且都是当地比较贫困的人群,所以在那里也有一些家长以此为职业去代替孩子的生父生母作为陪同。在这位老学员母亲的陪同期间,有一天早饭时隔壁宿舍一位家长过来“串门”。拿了两个鸡蛋放在我的碗边,冲我笑了笑便走了。我以为她是要让我和陪同我的阿姨吃,便剥了一个鸡蛋吃了下去。(当时犹豫了一下,因为从小不爱吃鸡蛋,但又怕被挑毛病)陪同我的阿姨从厕所回来后非常愤怒,对我说“谁让你吃这个鸡蛋的?”我说“隔壁阿姨拿来的,我以为让我们吃”。她回复我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诚实?她是拿给你吃的吗?我们关系好,她是给我拿的,你怎么偷人东西?你这是小偷啊!你个偷鸡蛋的贼!我必须上报杨叔!”我当即意识到问题严重了,马上抱住她并告诉她“阿姨我错了,我以为那位阿姨是让我们一人吃一个,我会改的,再也不会偷东西了请您放心”。当时我心里在想“要不是怕你举报我不懂的粮食的来之不易、不懂得感恩,给我钱我都不吃”。讽刺的是,这位陪同我的阿姨,她那位“改变成功”的儿子在几个月后因打断了他爸的腿被再次送回这里。还有两件现在回忆起来依旧清晰的事索性一起说了吧。当我处于一种“正面典型”的人设时,被选为学习委员。(改造到一定程度时,有继续念书需要的学员和家长会申请进入学习小组,也就是节目中提到一周背7000单词的小组)我需要在所有人排队离开图书室时去整理归位所有人使用的书籍以及作业。在整理时我同桌的一位学员不小心误穿了我的迷彩服外衣,导致我在整理完图书室后没有找到自己的衣服。回到宿舍后母亲大怒道“从小你就丢三落四,必须上报让杨叔好好治治你丢三落四的毛病”,之后立刻写信上报了我的问题,(当时我已经不是思想监察员所以“上报的问题”和“思想动态调查”不再经手,因为要进入学习小组必须卸任目前的所有职位,这是为了在日后辨别出当时某个“官员”在任期间是否“徇私舞弊”、“滥用职权”、“构建小团体”等等。而进入学习小组意味着大概率会在下一个阶段离开)。于是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渡过了一夜。第二天上课时母亲在杨的“点评环节”中当即举手起立发言“杨叔,xx从小就丢三落四,恳请您为他做一次“杨叔专场”治疗。(杨叔专场区别于常规一台机器的电击,一般由2台机器起步,通常会不断增加到4台机器,而杨对于这种请求通常也有非常大的热情)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家委们查看了具体几个地点的监控,最终得出结论:这件事不是我的错。于是我躲过了这次“杨叔专场”。在我在那里第15个月时,因为爷爷去世,父亲过来准备带我回家办理手续期间。有一天父亲对我说“你有一点我很佩服,就是你对梦想的执着,从小没让你学钢琴,但你一直没放弃”。听到这句话时,或许我心里应该“五味杂陈”。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我当时没有感觉,只是积极地回应“回到家后我肯定会比之前更加拼命练琴的”。但就如节目中所说,那时我已经对此不感兴趣。我时常无法判断当我对钢琴、音乐产生厌恶的想法是因为感受到自己用极端方式在短时间内突击到“音乐学院水准”的“功夫”逐渐消失了,还是因为在第9个月左右时来了一位军事频道的记者要给杨拍摄纪录片,而当时杨给我下达的命令是“写一首歌颂他的歌”的原因。也许都有。因为当他下达这个命令后我在脑中反复挣扎“我的音乐是我的孩子,我不想玷污他/她”。我始终没有搞明白自己产生这种思想变化的原因。但从第11个月开始,我的梦想变了。从“钢琴家/作曲家变为了“只想抽一盒烟、喝一箱啤酒”。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动漫《赌博默示录》,后来被翻拍成由藤原龙也和香川照之主演的电影。也是当年国内有一部叫做《动物世界》的电影的原型。当时我感觉其中某些桥段惊人地相似。(尤其是片中主角被关在地下期间喝到那瓶冰啤酒时的感受与我在回到家独自一人后第一次买了啤酒时的感受完全相同,非常佩服演员的演绎)在父亲对我的“褒奖”后他又提出“你要不要申请一次杨叔专场?因为那些经历过杨叔专场的学员出去后都很优秀,而你是不是经历的治疗太少了?”我当即表示会在明天的课堂上自我建议。(我在那里的15个月期间,见到过最少的/最优秀的学员被其他学员、家长举报电击的次数为25次。这位学员在那里前后共8个月,那时的标准已经不是多年前的4个月,大部分处于上学年龄段的学员都会在那里持续8–9个月,成年或者不上学的学员则更久。而我在15个月期间仅被电击过3次,第一次是逃跑被抓回去后,第二次是被抓回去电击完第二天尝试自杀后,第三次便是此前的一次“自我建议”。至今我仍为这个“战绩”而自豪。因为提前看到了那些“卸掉权利”的班委的下场,所以在任期间时刻远离任何“小团体”。绝不举报任何人制造矛盾。一切都是为了在进入学习小组后不被“反噬”。很抱歉原本是要讲开心的事,但由于这封信我每天都在工作空闲的时候写,所以可能会让你看起来有一些乱。
近十年
回到家后我坐在琴前发呆,手放在琴键上就会想起手被电情景,当时我很恨。但我似乎恨的不是杨、也不是父母,而是一种类似“命运”的东西。此刻开始我坚信每当自己调整好状态、开始让人生的进程回到“正轨”时,就一定会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将我打断。也不愿再为钢琴付出什么努力了,因为“最终还是会失败的”。回到家后没了电击,但一切言行仍然要按照杨那里的标准来做。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凌晨四五点确定不会吵醒父母后悄悄溜出去到楼下跑步,那是“自由”的时间。
万幸,当时我在一位恩师家“假装”补课时偷偷跟他讲了去到杨那里的事。一开始不敢明说,因为不确定他的立场以及反应。一点点试探着告诉他后,他先是讶异,转而愤怒的说“我一辈子都在和这种事抗争,我绝对不能接受我的学生居然会发生这种事”。那一刻,我看到了光。之后恩师迅速制定解决我困境的方案,并寻找到合适的时机约我父母一起吃饭。饭桌上,我们摊牌了。一系列的谈判过后,父母选择把房子留给我,他们则搬往父亲工作所在的城市。此后多年,直至我来到现在所在的城市前,都经常去恩师家,一方面通过他建立起更完善的思考方式,一方面顺便帮他遛狗,他的双腿不便。他的人生远比我坎坷,或者说,与他相比,我很幸运。他曾经在少年时期因为先天的一些病理问题12次被父亲送往医院做手术,都是以迷晕、哄骗、强制等手段送去,据他回忆“我本来是能跑能跳的,只是平衡性不太好”。在最后一次送医后他永远拥有了双拐。但这么多年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远超常人的“强大”与无论如何都不会动摇的“善良”。在他的世界中我看不到“索取”,只有“给予”。那几年他最常对我强调的一句话就是“记住,你没病”。杨跟我的对话中,我记忆最深刻的一句就是在我晾晒了过往的思想后(每天都有一个环节叫做“自我晾晒”,就是把最难以启齿的想法展现给大家,包括他曾在课堂上提问“有过手淫的盟友请举手”大家都争先恐后地举手)他说“你永远也成为不了钢琴家”。而当我跟恩师说到小时候想当钢琴家的想法时他告诉我“我从来都认为你就是钢琴家,我跟朋友也这样介绍你,我是认真的”(节目中我的发小也曾这样对我说,我很感激他们)。我明白他们说的不是水平或者身份,而是某种别的东西。来到现在生活的城市前我告诉他“如果我有钱了,我给你养老”。
第一次去这类机构回来后外公在一次年夜饭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你现在的苦难都会成为你将来的财富”。这次出来后在过年时我按照惯例去外公外婆家吃年夜饭。当时我问外公“苦难不算少了,财富呢?”我曾一度在心里埋怨父母,埋怨他们所崇尚的“吃苦”,我并不反对“吃苦”,但我希望所谓的苦能出现在它该出现的地方,比如练琴,无论用任何方法、无论手再痛,甘之如饴。因为那使我感到人生在前进。而不是像杨那里的那种“苦难”。那段时间我一度想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比如往游戏中充钱、又比如在电话中提起杨的事与他们吵架。“如果我是真的不好,那他们就是对的,那他们就是爱我的”。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这次年夜饭后不久,外公敲响了我的家门,进来后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年近90的外公哭着对我说“对不起孩子,是我的错,我没有把你妈教育好”。至今我仍无法准确地形容当时的心情。有一点我一直很不解,小学时期母亲给我报了11个课外班,包括写作、奥数、英语、素描、羽毛球、游泳、甚至还有一个智商提高班,等等。但唯独不让我学钢琴。很矛盾的一点是,3岁多时,她第一次带我去同事家,同事的孩子(一个大哥哥)在学钢琴,家里有一台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钢琴,那个哥哥弹了一首曲子,随后我就在他的琴上重复了一遍他弹的曲子。我母亲很骄傲,到处跟人说她的儿子有天赋。每次都会告诉她的朋友们“你们知道我儿子的天赋是从哪里来的吗?我怀他的时候天天唱两小时歌,在肚子上放录音机播放交响乐”。也许是从此刻起她便有了模糊的“孟母情结”。所以小时候我常年疑惑于为什么你知道我有“天赋”,却不站出来支持我学琴?从杨那里出来半年后我开始独自生活。此时已经对钢琴完全没了兴趣,但是因为遇到了一个我很爱的女生,是我年少时的初恋,也是我在第一眼见到就永远不会忘记的人。我常认为是这个原因让我在当时能够对她产生“爱”。因为是异地,谈恋爱的花销较大,在她第一次提出“现在就想见面”时,由于没有收入,我卖掉了钢琴。回来后我开始去教钢琴。那时我很讨厌跟钢琴有关的一切,包括工作,也包括小孩,也包括“老师”这个职业。但是因为爱情的力量足够强大,冲散了我的大部份不愉快,我一边认真谈恋爱,一边认真打工赚钱,赚到的钱全部用来谈恋爱。这期间我非常快乐,作息规律、每天健身,直到后来因为异国分开。
分开后的短时间内,饮鸩止渴结束,过去的所有不愉快全部“按时”回来了。直到此刻我才真正陷入杨那里给我带来的后遗症。
万幸,很快我遇到了一个人,是一个燃烧自己来照亮我的人。而我的幸运却是她的不幸。
那时我仍然在家教一些学生弹琴,虽然自己不练琴了,但这仍是我最熟悉的维生手段。那时我的心理状态极差,所以我教的学生群体主要面对成年人,因为害怕自己会在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下给孩子们带来负面的影响。此时有一个刚刚参加工作不到两年的女孩子为了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一点爱好而找到我学琴。简单了解后发现我们竟也是小学同学,于是便在一起了。刚开始交往时她有一种眼神很像我母亲生气时的眼神。我告诉她后,她便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习惯。有一天我梦见被抓回去,梦境真实、紧张。醒来后恍惚间看到床头柜放着两本心理健康类的书籍,几个月后她告诉我,她通过了心理咨询的考试。疫情时不能给学生上课,我没了收入。出于当时网络上爆火的“地摊经济”她建议我去试试卖早餐,于是亲手画了一张大大的卡片,上面写着“卖寿司娶媳妇”,我就每天在脖子上挂好这张卡片,带着她教我做好的寿司出门。在“疫情”到来的一个月前,我带着她(她是财会出身)和恩师(恩师是在我看来真正配得上“教育家”身份的人)以及教育行业的朋友们去到亲戚所负责的一个地区,(这时我说通了父亲帮我联系到了这位亲戚。当时我自认为摸透了“教育机构的模式”,加之这些年我去往了各个“一线城市”以及“18线县城”的教育类机构打工,最拮据的时候男女混住在一间12人的宿舍)。当时我想在那个地方做“生态链”,即囊括“孩子出生后所需的看护、幼儿园、托管、小学阶段的11种兴趣班(来自我自己的成长经历)、封闭式中考补习班、封闭式高考补习班,包括超市”等等一整条产业链,(包括军事化管理“问题少年”的基地,因为我最熟悉这些,我产生过“打不过就加入”的想法)万幸,一个月后“疫情”来了。
四年前我们准备结婚了,在筹备婚礼时我与父亲发生了不愉快的一点小争论,也是有关杨的问题。女孩的父亲因为不了解情况,为了缓和气氛替我父亲说了几句好话。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很恐惧,我当时幻想如果婚后我不能锁门了,或者在我睡觉时从内部被打开,是我无法接受的。因为我们之间有一个很大的矛盾,我不想生小孩,而女孩很想生小孩,她的父母也很盼望抱孙子。而在杨那里,就在我进去之后不久有一位学员因快30岁了还没结婚生子而被送来。跟我是同期。所以我开始恐惧如果10年后,我的父母看到曾经的同事、朋友们都有了自己的孙子孙女,会不会又一次觉得“天塌了”。会不会联合女孩的父母再次送我回到杨那里。因为每次被送去这样的地方回来后他们都会承诺“再也不会送你去这样的地方了”,但是接连贯穿我童年、少年、青年时期的三次相同经历,导致我无法信任他们的判断能力。这次争论后回到家,我打电话给父亲,要求他必须说出“杨是错的”这句话。因为在我的判断中,以他的固执,如果能承认“杨”错了,就是真的这样认为的。只有这样我才是真正“安全”的。然而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转而对他破口大骂。(当时我没有顾虑到他的感受,只觉得“你让人关我电我,我骂你几句是应该的”)此后被拉黑,至今没有联系。我开始准备和女孩的婚礼。有一天我们上山喝茶聊天,聊好了之后要做的事,一切都很愉快。但在我第二天给她打电话商量婚礼事宜时,她突然告诉我,不结婚了。我很诧异,昨天还有说有笑,今天为什么会这样?百思不得其解。一开始女孩因为担心我和父亲间的关系会变得更糟,并没有告诉我理由。后来在我反复追问下她说出了原因“我爸给你爸打电话询问婚礼的准备情况,你爸说算了吧”。她的父母伤心了,她也不忍看到父母难过。于是我们结束了这段四年的感情,以及为期一周的婚姻。这件事令她看清了我,也令她心碎。“四年燃烧自己所有温柔的陪伴,时隔多年竟扫不掉15个月的阴霾”。我不知她会不会这样想,会不会受到打击也失去一些爱人的能力。离别前她对我说“没想到我会成为你的不安全因素”。所幸她从来都比我想象的更强大,一年左右之后我听说她有了男朋友并且有结婚的考虑。我为她高兴,也庆幸她离开了我。
此时我对我父母的评价是“小事太纠结、大事太随意”。
从此刻开始,我彻底没有了任何情感上的寄托与依赖。开始了真正“一个人”的生活。
我开始不断回忆过去这个女孩所为我做过的点滴。越回忆,越震撼。过去我曾认为自己对前一任女友足够好,至少比我所认识的那个年龄段身边的人对待自己的女朋友都要好。我认为自己很爱她。但在我对比我对前一任女友的“好”和她对我的“好”时,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惭形秽”。我感受到了真正的“羞耻”。在她对待我的方式面前,我曾引以为傲的“爱”不值一提。
此后两年我保持单身、关闭社交,靠一点点零星的学生维持生计。这两年我尝试重新去看待自己的过往,尝试抛弃主观观念来评价自己的人生。那时我似乎有了一个新的“梦想”就是去理解一切、接受一切、并且去“爱”,去真正的爱。
去年夏天认识了一位新的女孩,是一位山东女孩。这次从一开始我就下决心,要好好去爱一个人、爱她的一切而不是她带给我的“愉悦”。于是我决定了和这位以往我从来不会去尝试的、“性格不合”的女生在一起。提着行李箱去到了她所在的城市。也为了让自己不再害怕这个地方。最终挑战失败了,性格完全不合、太不合了,哈哈。但,我觉得心里的某些东西变了。
此后我还是在不断追寻什么是“爱”,尝试像那个对我很好的女孩一样去对待别人。
在今年5月,很巧,我去到杨那里也是5月。节目中我的那位发小突然在深夜发来问候。由于她常年听播客,常听到别人讲自己人生的一些经历,她告诉我“听多了感觉比起你的那些过往都不算什么”,我便迷迷糊糊地和她聊了起来。第二天她突然发来消息告诉我,联系上柴了,问我愿不愿意接受采访,给过去一个完结。一开始我有点排斥,因为我已经很久不去考虑那些事了,同时也担心一些安全方面的问题。但她的这句话在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徘徊在我脑子里。于是我翻出了角落里落满灰尘的从杨那里偷偷带出来的日记与笔记。擦掉灰尘,就这样一边拍照、一边回忆那段时间的细节,而这次回忆我并没有感到任何不愉快。因为此时我已经必须要拥有“信任”的能力了。合上日记,整理好思绪,收拾行李。
在收拾行李时看到那个女孩留下的东西突然想起她当年在离开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从来都没有为我写过歌或者弹过琴”。于是我推迟了几天出发的日期,重新坐在琴前,想起她常用的铃声《穿越时空的思念》,我便在网上搜索了各种博主弹这首曲子的视频,最终借鉴了一点别人的手法将这首作品改编成了钢琴版。
接下来说到一些美好的回忆
记得三四岁时,我还住在一个很小的家,睡觉时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上。那时我爸很宠爱我妈,母亲生气时我就和我爸一起在门外罚站。父亲还会偷偷朝我比一个“嘘”的手势告诉我“不要惹她”,然后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每次回忆起我的父亲,我对他的感觉只有“浪漫的人”。父亲经常出差,每次回来时都会根据他所去的国家或地区为我和母亲带来精心准备的礼物,香水、巧克力、衣服、首饰、玩具等等,一次不落。
直到三年级时的某一天,学校换了班主任,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同学因此出现了对学习的抗拒心理或者状态下滑。也包括节目中我的这位发小。而我母亲则非常紧张,她认为我的问题是“注意力不集中”。父亲却认为这没什么。由于父母对于我的教育理念截然相反,母亲认为应当“事无巨细”,父亲则认为应当“自由生长”。当时考试的成绩大约下滑了七八名,在母亲眼中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于是她跟我父亲提出了离婚。她认为是父亲太纵容我导致我以后会前途尽毁。后来母亲告诉我,她为了我跟我爸提离婚后我爸第一次哭。从那天开始,家里的气氛变了。以往我从未见过父亲对母亲生气,但从那天开始,他对我母亲不再有那么多耐心了。但对我却从未变过。我记得当时母亲告诉我“妈妈跟爸爸分开带你去农村吃点苦好不好?吃点苦你就知道好好学习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温柔,但我很难理解。后来在我对母亲的分析中得出结论,或许“教育好孩子”是她给自己的使命,又或者“大义”。以此为精神力量的支撑会使她在为我做出任何选择时,只要是“为了我”,就可以问心无愧。母亲有一个心结,据她回忆,她小时候学习成绩非常好,并且一直是班长,但因心理与身体素质较低导致在高考时“晕倒”。最终上了一所技校成为了一名工人。小时候常年听她埋怨我的外公当初没有为她做出“复读”的选择。外公是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但对她没有很高的要求,只是对她说“不用那么累,想复读就复读、不想读就随便上个学校”。而从小在母亲一些细碎的言语中我听得出,外公对我大姨要求则是非常严格,要求大姨必须考入名校。我猜想母亲或许在某种角度中羡慕着大姨,因为她们的人生截然不同。据母亲回忆,小时候家务活都是大姨和舅舅做,她是最“受宠爱”的孩子。而大姨后来不断提升自己,成为了非常优秀的人,拥有一大堆“x国x常委”等头衔。我也曾常想“如果我的亲人们能稍微为我提供一点点资源,也许成为“钢琴家”都不会是一件难事。
记得在我学琴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有一次父亲去北京出差,打电话询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我在这里看到一些好看的衣服”,我说想要某人的钢琴唱片。在他回来时,从包里掏出一盒皱皱巴巴的碟片。我不知道是他跑了多远的路、跑了多少家音像店去按我所提的要求寻找到的这份唱片,但我知道,他好爱我。从杨永信那里回来后的第2至3年,我在外公外婆的年夜饭时见到了我的父母,当时我强烈要求父亲一定要在饭后来到“我家”,我想跟他聊聊天,回到家后我已经喝醉,记得我们在聊了一会儿后父亲提出“我们来掰手腕”,那一次我们成了平手。他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我从来没输过,没想到你有这种力量”。
说一点感想吧
1岁左右学走路时在摔跤的瞬间外婆用自己的身体铺在我身下护着我。两岁多时在老房子里母亲给我放贝多芬、李斯特、萧邦等音乐家的磁带,午后的阳光洒在地面、桌子上,金黄的颜色。3岁时父亲出差回来带着从国外花了几百块买来的变形金刚,刚打开就被我不小心一脚踩坏,母亲责怪父亲“他那么小你买这么贵的玩具干啥”,父亲憨笑道“孩子开心就行”,我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不愉快。3岁半时在外婆家大姨一边给我念童话故事一边为我吃葡萄干。 4岁时母亲骑着自行车接我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后面一边听她唱歌一边数着星星。5岁时跑到舅舅家拉着他带我去买玩具,后来我的一大堆玩具都是舅舅买的。这些美好历历在目。从幼稚园开始到初中前,父母带我游遍大江南北,赏遍自然美景。也在第二次送我去杨类机构后在北京托朋友们为我寻找了很多位优秀的心理医生。我没有感到自己是“不幸”的理由。至少至少,有一样东西他们把我培养的很好,“审美”。审美很重要,这关乎一个人思考能力、想象力以及逻辑体系的建立。我曾一度好奇,为什么White House用中文叫做“白宫”?
跟后面这位很好的女孩在一起后我不断被她所震撼。她也是第一位听我完整讲完过往的人。你说我运气不好吗?似乎有一点,但我又何其幸运。我的昨天或许有过不开心、或许有过不走运,但这并不是昨天的全部,也不是重要的部分,更与我的今天和明天毫无关系。今天和明天也大概率不会重复昨天的不开心。节目中我曾说“十年弹指一挥”,窥一斑而见全豹,人生大概也是如此吧。但世上有柴这样的人,观柴,似乎她的人生比我的人生要“长”很多很多,不是时间的长短,而是某种“生命力”的长。我时常幻想,能否有一天,坐在杨永信的对面,平心静气地与他交谈,我不恨他,但也确实曾被他打败过,所以幻想着是否能在没有“束缚”的地方,以辩论的方式去战胜他。哈哈。我管这种幻想叫做“浪漫”。杨每天都会在课上强调“要信杨叔到骨子里,孩子才会真正改变,如果连家长都做不到信杨叔到骨子里,那只会给你的孩子看到退路”。也是从第一次听他说这句话开始,我真正理解了什么叫“狼性文化”。总之就是不要做“人”。这是他最大的“破绽”之一,因为他在一方面教人“做人”,一方面抹杀“人”的特质。

现在做一些总结并说一下我个人的答案
如我在节目中所讲的那位吃着炒桃子的父亲,和侃侃而谈“孩子不回来你养他有什么用”的父亲竟然会是同一个人,这让我逐渐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越来越重的割裂感。我开始重新认识他、分析他,疑惑他为什么会这样?最终我明白,原来不是“他”的问题。种种事让我发现,他们才是那个脆弱的人,才是缺乏逻辑思维的人。我常想,他们多可怜啊,被人为地灌输了反人类的思想,又在本能的驱使下不断以自己的方式爱孩子、爱这个世界。这两者是矛盾的,这导致他们矛盾、迷茫、不安、甚至惊恐。其实,他们很脆弱也很无助。所以我现在常想,多年以来我总是以一个孩子的角度去看待与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样是片面的。所以我决定先以“人”的角度去看待他们,再考虑他们是否会以“人”的角度来看待我,也许这样就能够做到像你说的那样“建立一个互相尊重、保持距离、彼此祝福的新关系”。即使最终不能如愿也没有关系,总会比现在好。
我所得出的结论:受到杨和很多父母在教育问题上的“简单粗暴”的启发。如果要使用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像一个长辈一样去看待自己的父母、像一个晚辈一样去看待自己的孩子。简单粗暴可以对自己,但不能对他人。
我也曾为我父亲“单纯而勇往直前的人生”带来了他所从未预料到的巨大困扰。所以,我凭什么恨他?就因为他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为我做出的一些不恰当的选择而恨吗?物理手段能阻断亲情的话,这也太悲哀了吧。网友们在“安慰”我,我收到很多善意与鼓励。可是,谁去安慰他呢?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了。他比我孤独。他只是一个尽自己能做到的一切为孩子在他认知范围内拼尽全力的普通人。当他被我母亲提出离婚时,他也只不过比我现在年长10岁多。他很累,也很受打击,他很失望,也很无助,他老了。他是一个“人”,也是“一个”人。他希望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如同我一样。这是我想给他的东西。我从未听他抱怨过生活,从未听他抱怨过任何人,从未听他讲过自己的辛苦与烦恼,甚至从未见过他的负面情绪,自我初见他那天起,从未有过。我常想,如果能在某一天,我们再去青岛旅游一次,只要这次我能凭自己的意愿回家,一切都好了吧。所以现在比起我想听到他说“杨错了”,我更想有一个渠道能让他看见我想对他说“你累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了,你有这个资格,错的不是你,但我也没有错”。我非常确信他将我拉黑,只是在我被迫离婚后他无法想象他最爱的儿子能对他说出那些“污言秽语”。我想告诉他,那不是我本来的意思,只是迫切想要“安全感”的瞬间情绪。那仅仅是一次误会。为什么要那么在乎自己/他人一时间的看法和表达呢?当被脱光衣服站在百人面前时,所有的皮囊、自己赋予自己的意义,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爱我,而我也爱你”。我看得见你的爱。仅仅是“方式”的问题而已。而我的母亲又何尝不是如此,毕竟,他们不是神。我之所以不恨杨,是因为他只是一类人,我认为他做错了,但对于他没有什么复杂的情感。这类人最大的错在于很多父母虽然有产生错误的想法和判断,但只要这些想法没有实施,就没有伤害。而他“挺身而出”成为了将这些想法变为现实的契机,因此制造了无数罪恶与悲剧。
两段感观完全不同的感情经历让我在又一次成为孤身一人时开始重新审视过往的经历。我突然发现小时候很在乎的那段第一次被送到杨类机构的经历,也是一段“有趣”的时光。当然,杨那里绝对不是。只是年少时的目光总在那件事给我带来的影响,而不是那件事本身。比如那家机构虽然在2010年因教官带领学员吸毒被查封,但我并不是当时的受害者。所以当时对我父亲的愤怒不该受到看到那篇新闻的影响。说到这里问题就很清晰了。没错,以往我总是惯性地以一种“受害人”的心态在面对这个世界,所以“爱”消失了,那么能填补这个位置的只有“恨”。所以我最先该做的不是重新认识父母、重新认识社会,而是重新认识自己。人是多么简单而又复杂的物种,我对自己的认识停留在单一、片面的角度,又怎能凭借一点经历、一个举动去判断父母或者他人呢?我以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听不进别人的建议,因为总认为自己的经历不同、别人的建议对我而言不适配。反观这种思维,与那些迷信权威,比如“北大什么什么”之类的思维竟毫无区别。
最后得出结论:“受害者”=“北大毕业”,即“我”=“我父亲”。如此模式下再去看过去种种相互想要改变对方的想法,让我顿感自己的荒唐与可笑。
我也做过很多“混蛋”事,比如辜负了那位对我很好的女孩和她的父母。所以,我应该恨吗?或者说我觉得自己没有这种资格。而我的人生虽然几度被打乱,但自始至终依然夹杂着太多美好。比如我不会因小时候获得了某一件玩具而感慨“世界太美好了”,也不必因为遇到了逆境便抱怨“这世界太糟糕了”。现在来到新的城市,开始的两个月投了几百份简历,面试了40多家公司,换了三份工作,也在这里认识了很多很好的人。现在每天下班比较晚,楼下做馄炖的阿姨原本12点就打烊,却每天等我到夜里1点。虽然一切没有那么“理想”,但这样就很好。所以啊,你问我如何“不恨”。我也很好奇“该恨什么”。节目中我所说到的“我的人生不会更差,或者更差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更差了,这股自信来自那位很好的女孩。她让我看到了“爱的力量”。刚从杨那里回来的两年,我或许真的恨过杨,但我始终觉得那只是一种短暂的情绪而非情感。那时我曾想过“我都不认识你,你坑我干啥”。哈哈。我记不清我的钢琴老师说过的很多话,但永远不会忘记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要保持善良,只有善良的人才能弹出好的音乐”。我喜欢贝多芬,虽然没有了解过他的生平经历,但弹过他的作品,从中受到的启发便是“永远像个孩子一样,就可以永远看见美好与希望”。忒修斯之船的肉身虽然不同了,但他的灵魂不会变,因为他会一直航行。至于肉身,那不重要。

如有不甘,哪怕一丝丝,大可选择“保持愤怒”,直到这份愤怒燃烧殆尽。只不过这份愤怒何去何从才不会让自己后悔,需要冷静斟酌。我一直认为爱与恨是一个动词而非名词,而后者会让人很累。
用一句话概括的话:目光尽量不去聚焦于“苦难”,因为那会妨碍人看到很多真实存在过的美好。当然, 别人所承受过的是我所无法想象的,仅代表我个人的经验与观点。
我现在对于人生的理解是:一个人的一生很短暂,那么能否借助他人的经验与力量是非常重要的,否则只会在短暂的历史中轮回。所以我不恨过往,不畏将来,希望听到更多人的客观评价,来修正自己的道路。此时此刻,“我的元年”。明日此时,仍旧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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